身體生病 心靈依然健康
／曹又芳
老實說，罹患癌症以來，不管多麼力圖清明理智，還是難免犯點心病的！因為，癌症除了是一種重大和凶險的疾病之外，文化也會賦予它很多的意義和概念。有時候，甚至會帶有某些批判性，滿殘忍和傷人的，讓人難以坦然面對。
我便發現自己會不經心地避諱談起得了這種病，彷彿這是一項重大的人生失敗似的。如此一來，便形成了雙重負荷，不僅身體有病，心理上也被社會加諸了心病。
再者，我也意識到自己在生病的過程中，老是不由自主地在追溯生病的理由。例如一般人談到致癌的一些公認原因，像環境因素、遺傳因素、心理因素、生活方式、飲食習慣、不良嗜好、更年期荷爾蒙補充療法種種，我都會對自己一一詳加檢規。
儘管罪魁禍首莫衷一是，潛意識裏，卻總想找幾頭待罪羔羊來為自己脫罪。
在理智上，雖然我也明白，疾病絕非天譴和懲罰。
尤其是那些新時代的書籍中，往往相信一切實相皆由自己所選。但是，至少對於生病這件事，至多也只能說是個人對生病發生影響，而並非完全是經由自己所創造。
就算一個人具備了某些性格和生活上的弱點，也很難斷定這和疾病之間產生必然的關連。何況，沒有人知道一個人罹患癌症的究竟原因，我也不認為任何人真正知道。
生癌，可以說是根本沒有什麼命定理由的！
誠如佛家所說，生老病死，乃是無可避免的自然現象;從科學上來解釋，生病則不過只是機率和必然現象罷了。那麼，我們又何必苦苦逼迫自己，對自己具有如此強大的批評性呢？
一個生病的人，不斷地受到他人加諸身上的生病理論，非但感覺冒犯；而不斷嚴苛地批判自己，則彷彿受到詎咒。兩者皆會斲喪人們的心靈，這種破壞性，往往並不亞於疾病的本身！
回想病中，曾經有人向我表示，只能等待奇蹟出現；也有人認為我的生活太過嚴謹；更有人告訴我化療的效果是累積的，副作用會以倍數增加，著實恫嚇到我……，這許許多多來自外界的看法和評斷，儘管並非出自惡意，卻絲毫沒有鼓勵性，反而造成不少負面效果！
同時，生病以後，我簡直變成了一個犯了錯受到懲罰的孩子，不斷地在找尋理由文過，並藉以祈求豁免和寬恕。
然而，二十餘年來，我都早起早睡，不抽菸、不喝酒、不喝茶、不喝咖啡，只喝白開水，每天六點進健身房，每週打三次羽毛球，吃飯都是少油不如味精……，怎麼說也可算是個健康寶寶了！於是，我只好自苦地往自己個性上追溯缺點了。
不久，我終於有了一個深深的體悟。那便是即使一個人的身體生病了，至少他還可以力保心靈健康。
倘使一個人的心靈免疫系統得保正常運作，不受到剝奪、削弱和混淆的話，仍然是可以十分堅強的。那些能夠堅強勇敢面對疾病，苦中也能作樂的人，心病必然少有。
如今，每三點三個人中，就有一個人罹患癌症。去年，乳癌奪走了我弟媳婦的生命，腦瘤則讓我的姊夫辭世。現代人，中獎率最高的恐怕便是癌病了！因此，我們更應在心態上，以平常心對它做出最佳的調適。
我們必須學會，在面對整個疾病的過程之中，除了在治療疾病的本身之外，並將許許多多心理上不必要的恐懼、自譴、誤導、眨抑和批判拋開，慈悲地豁免自己。
罹患癌症，並不代表失敗。何況，一個人的成就榮辱，也並非以壽命來衡量。再說，即使得了病，仍然也有不少的人安享天年呢！
（摘自《中國時報》1999.08.06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