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問：有人說氣功和功夫修練要靠自身力量才能真的過關，老師的看法如何？
自度之困
鍾老師：不只氣功和功夫，任何學習或修練都是要靠自身力量，問題是自身力量從哪來？究竟不靠師父，沒有高人，我們再有天賦和資質，難道就不能自行摸索？看得見其中奧妙，打得開第一層樓的門檻，悟得到跨越層樓的境界，有耐心和毅力不斷前行，相信你看到的，不離不棄地認同和學習，對箇中轉進踟躕又自反的現象不疑，異象頻生時，我們能否定下來並解開？因緣竄動時找誰作解惑護持的力量？所謂「師父領進門，修行在個人」，問題是自身力量從哪來？僅以自己未知就有能力解因緣中之倒懸？我們所學的既淺又薄，是否足夠強大能應付所有狀況？能持續多久？試看周星馳主演的電影《功夫》，男主角阿星小時候將所有積蓄拿去換了一本《如來神掌》，這筆錢原本是要存著用來讀書，將來做個醫生或律師，但小阿星相信乞丐所說自己是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，心想，若能成為功夫高手替天行道，比當醫生或律師有意義多了。
初心不現
不少人都有過類似的「初心」，初心是可貴的，可世事的發展總會離初心越來越遠，初心不是被擊垮就是被深埋。小阿星整天抱著「武功秘笈」勤奮習武，某天遇見了小女孩被一群惡霸欺負，他見義勇為上前以一擋十使出「如來神掌」，誰料，從秘笈學來的如來神掌一點用都沒有，英雄當不成還給那群惡霸打完以後再撒了他一身尿，自尊心傷透了，暗自發誓從此不再當好人！換言之，自身力量才是關鍵，是否足以應對各種情況和厄難，先決條件如同武俠小說的俠客，其功力有多深，修到那一層，練到那一關，若功力俱足，火侯到家，達到自我完成，才能考慮自身能力是否真的到家。習者總認為自己是萬中無一的那個，幾乎不需師父或別人來指導，自己隨便練練就能變成高手。事實上沒有白吃的餐點，也沒有多少奇蹟，太陽底下少有新鮮事。
習而不染
長大後的阿星充滿活力地到處混，他拉著胖子兄弟假冒斧頭幫進入豬籠城寨勒索，但城寨裡隨便一個拿蔥的大嬸都可以一拳把他打到吐血，自然勒索不成；那就進斧頭幫混口飯吃，琛哥要他先去殺個人再說，「我整天都有殺人的想法」阿星爽快地表示沒問題，可是當他鎖定對象，飛刀一出，撞到門楣後卻反彈插在自己的肩上；想做壞事，沒一樣做得成，當所有壞事都做不成，欲行惡卻做不來，表示他的本質是良善的。琛哥說：「我一看你的樣子，就知道你除了好事之外，什麼都敢做。你只欠一個機會。」其實阿星不是沒有機會，而是他的初心中的善念還沒有完全泯滅，因此當火雲邪神和神鵰俠侶僵持不下時，阿星那一棒不自覺地選擇了火雲邪神揮了下去。
武功秘笈
小阿星拿讀書的錢換「武功秘笈」，這力量從哪來？從他的善念來——為了維護世界和平。小阿星以一擋十、奮勇為小女孩解圍，這力量從哪來？從他的初心來。這樣的善念、初心許多人都有過，只是大家和小阿星一樣，受傷、受挫之後就不敢再正視它。只好聽從父母的安排，依照社會的標準，好好念書，讀名校，選有前途的科系，拿學位，領高薪，創事業，等著功成名就；但書念完了，學位拿到了，工作順利進行中，前途看似有了，可自身力量不但沒有增強，還比小時候弱，怕公司垮了，怕工作丟了，怕升等不過，怕名譽受損，怕買不起房，怕得絕症，怕領不到退休金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學功夫，又怕被打傷，死守自以為的絕招不放，沒勇氣改變動作，深怕一改就輸了。可是阿星不一樣，他除了不敢正視「棒棒糖」外，他腦子裡沒有任何包袱。。
無為之法
電影裡，阿星好像不用練功就突然成了功夫高手，電影手法看似誇張，其實有它的用意。阿星不是沒有練功，只是他練的不是一般人以為的功夫。同學們進到教室來，很認真的跟老師學習，也很努力地照老師所說的調整動作，但是腦海中還存有自己的一套對氣功、功夫修練的想像或看法，以為練氣會有一堆氣在跑，以為氣感越強越厲害，以為不怕冷穿得少就是練氣練得比人好，以為功夫就一定要用很大的力氣，以為男生練功夫一定比女生強。阿星究竟練的是什麼功？他練的是一般人不想做也不易做到的——打破常軌，他不相信好人有好報，不相信醫生或律師就真的高人一等，他什麼事都敢做，往貧民窟裡撈錢，不是他笨，而是常人眼中的絕處對他來說是生機，他不怕命沒了，不怕身體受傷，不怕再受屈辱，沒有任何「觀念」可以束縛他，因此整個「修練」過程（他不知自己在修練）展現無比強大的生命力，受傷的心慢慢復原，返還本心，找回初心。
敗中求勝
同學們在教室裡互相切磋功夫，就是在模擬阿星的際遇，因為現實生活中，我們沒有阿星的金剛不壞之身，一次失足就沒機會了。功夫對練，同學點到為止，這一次失敗，還有機會重來，失敗一次，調整一次；在反復失敗、調整過程中，我們的身心力量就會一點一滴逐漸增強。進到教室上課，若把教室當溫室很舒服地練氣功，和同學切磋功夫也不好意思用太大力，那就和阿星毫無束縛地展現生命力差遠了。功夫鍛鍊是見生死的，想要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和他人，就必須先有足夠的勇氣打敗自己，打敗不如意的我，打敗患得患失的我，打敗急躁的我，打敗好勝的我，打敗自負的我，打敗驕傲的我，如果連一點打敗自己的勇氣都沒有，即便運氣好到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也沒什麼用。
萬中無一
要練到什麼程度、多久時間，才可以靠自身力量自行修練而不需要共修？電影裡小龍女包租婆說：「要成為高手，並非一朝一夕，除非是天生的武學奇才，但是這種人是萬中無一的。」她說阿星就是那個萬中無一。所謂五百年才出一個聖人，功夫高手必然也是萬中無一，都是可遇不可求。但修練的目的不是跟別人比，而是跟自己比，能找回自性、返還本性的就是高手。武術上或許比不過人家，但每個生命都有其存在意義，從這個角度來看，每個人若能依其本質發揮本色，個個都是萬中無一。
天路歷程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路歷程要走，誰也不能複製誰，別人走的路我未必走得通，我走得了的也很難轉給他人來走。耶穌有超能力，但他不會期望門徒也有超能力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。老師示範功夫動作做給大家看，每人看到的、學到的都不一樣，要完整順暢地將它做出來且實際運用到功夫對練上或生活上，有人快些，有人要好久才能做到，每個人所需要的時間都不同。我們以為很容易的事，換他人來做可能覺得很難，同樣的，看別人做很簡單，自己怎麼也做不成。
物以群分
有些人修練到某個程度或許可以靠自身力量自行修練，但自身力量不表示和別人沒有關係，這些環繞在你身邊，從過去、現在到將來所遇到的種種人事物，不管是打擊你的、嘲諷你的、幫助你的、陪伴你的、對你有利的、對你不利的諸多因緣都會影響你的所謂自身力量。火雲邪神要置阿星於死地沒成，結果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，不是阿星真的運氣那麼好，而是在火雲邪神和神鵰俠侶僵持不下的關鍵時刻，阿星看似糊塗了打錯人，其實是因緣俱足，時候到了，「我心」沒了，「本心」就回來了。而現實生活中，我們尚未達到返還本心的境地，斷然自行修練，自身力量能維持多久？過得了這關，下一關是否還過得了？很難說。《易經繫傳》講「方以類聚，物以群分，吉凶生矣」，我們接觸的人事物時時都在變化，有看得見的，有看不見的，我們是否真有能力趨吉避凶？
修煉之路
慧能去見五祖，五祖好像什麼也沒教就把衣缽傳給他，其他門生跟五祖那麼久，五祖為什麼不傳給他們？修道、學功夫、悟道，一定是在某特殊時空、特殊因緣下而產生的共振、共鳴，需要許多條件綜合才能產生。中國功夫或一些宗教修練有一定量的特殊表現性，某些人有這個可能性能順利修成，但比例很少，五百年才一個，即使一百年一個也是很少，因為牽涉奇特的因緣變化，每個人的體質不同，吸收到的天地能量共振頻率不同，有些人多，有些人少，一般人不會差太多，但就是有些人不一樣。
不言之教
再說五祖沒教，其實真的都教了，問題是一般人都沒有受教的能力，便聽不懂五祖教了什麼。六祖又為何學到？六祖剛見五祖，五祖認六祖為利根人，要挫其銳氣，又怕遭人嫉妒，便叫六祖到槽廠做粗活，六祖滿心喜悅沒問五祖便到後院劈柴舂米。在神秀寫下「身是菩提樹，心如明鏡台，時時勤拂拭，勿使惹塵埃」，六祖便對以「菩提本無樹，明鏡亦非台，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」後，五祖密訪六祖，見慧能腰綁石舂米，便讚曰：「求道為法忘軀，應當如此」，在傳衣缽後，六祖說了「迷時師度，悟時自度」，以直指人心，見性成佛稱著。許多習者也都以為自己跟六祖雖未必一樣，亦不遠矣，認為自己沒萬中無一，至少是千中無一吧！都擅於自行設計學習內容和時間，沒有師父亦可過關，只要師父真的教過，所以有些人便隨自己的想法和方便便自行畢業和不再到道場共修。可凡是氣、法、道、武的修習，都一定要跟師父，接受耳提面命，口授心傳之共振法，方能慢慢的轉輪化生，氣化升華。六祖天資過人，五祖叫他做粗工而不是學法修道，六祖卻欣然接受，因為修練要從平常法中起，為法充軀，返還自性，從苦中習，自難中習，於俗中見，到事上磨鍊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所謂「有情來下種，因地果還生，無情亦無種，無性亦無生」，因緣成就事成種，無情無心，便為而不有，不住，不住便自無種，因緣不種，業力不隨，自然無性而行，無生便見法隱。可所有功德都是從行上見，事上磨，教真的，習者以為是假的，教假的，卻以為是真的！
四大階層
密宗修練有四個層次，一是身灌修身體，二是心灌修精神，三是密灌修神通，最後入道大圓滿，時間將近三十幾年，有些人要四五十年才修得通，有些人修了四五十年都不通，只大概懂些儀軌。在功夫修練和道的參透上也需要這樣的時間，從煉精化氣、煉氣化神、煉神還虛，到還虛入道，一樣有四個層次，內容接近，只是講法不同。密宗修練的第一灌法身灌，是把身體的五大——地、水、火、風、空，修到通達，讓五大在身體裡組合產生密法的運轉，而達成某種力量。道家的煉精化氣，是把身體裡的賀爾蒙、內分泌等浮動的東西轉化成有用的氣，通達身體奇經八脈、十二正經、宗脈七輪，有此基礎再進一步學習。第一個層次，不論道家或密宗都要學十幾年，有人不用到十幾年，但最短也要七八年。
法界難越
同學們練了氣功和功夫之後，身體都越來越好，毛病越來越少，也就是修身體求健康這部分不是很難，可是要運用到功夫，運用到對事情、對人生、對天地的看法，要提昇至道的境界，這就需要更多的時間和不同的因緣匯聚，看看別人，看看自己，不斷地揣摩。功夫的每一個動作稍作調整改善都要許多時間鍛鍊，那是心氣力行達到高度匯聚時，一以貫之所產生出來的，這陣子練這個動作，隔一陣子換另個動作，一步一腳印，才能一點一點往上去。
先尋師度
學習功夫或氣功，常有魔考出現，明明跟著師父慢慢練便可，可大多習者都以為有速成法，或自己是萬中選一，可以學點皮毛便自己練，以省時省錢。可在氣及功夫修練的層次上，不能以學常態之瑜珈、韻律操等並論，沒法短期習就便能自己練。入了氣的境界，如同丁引入魔、丹辰子入血穴，沒有共修的共振頻率，沒師父的無形護持，很易走火入魔。應以王陽明的「世以不得第為恥，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」，「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，只在人所共識用功，便是作偽。」，所以黃宗羲在《宋元學案》提出「大丈夫行事，論是非，不論利害；論順逆，不論成敗；論萬世，不論一生」，大丈夫能論是非，論順逆，論萬世，因其心中萬事以仁義先，以道德本。更重要的是，人的問題都是心頭太大而氣度小，想速成而不願下功夫，別人叫你勤勞練習做粗工，卻想投機取巧。六祖比我們都強太多，可五祖叫他幹粗活，連問也不用，便滿懷法喜的去作事上磨煉。
吾心安處
蘇東坡訪友見柔奴（遼人），以為她一定過得不好，柔奴笑回：「此心安處是吾鄉」。安住得了心便不會動，不作分別自能生其心，吃得了苦才能擔重任，沒有包袱的阿星，在諸惡不作時，自性良知便呈現。《功夫》中的阿星，生有慧根，故有人來接引，所謂「師父引進門，修行在個人」，問題是「引進門」要多久？一本《如來神掌》，正是有情來下種，要得其中法門要領，必先生有慧能六祖的因緣和慧根。可即便天生六祖的慧根，也花了六祖超過二十餘年的功夫來學習，從聽人誦《金剛經》聞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開始，立心向佛，經寶林寺智遠禪師開示學法，繼往湖北黃梅東山禪寺從習弘忍座下，自日用平常揣摩禪機，自生活勞動中見性，從皇帝如來法門走入平常百姓家，作為生活禪和法門，更使玄談佛法、儀軌佛法變成可時時頓悟的實用法門，也就是砍柴當燒香，挑水作拜佛，練功如誦經，洗手吃飯，飯後洗碗，泡茶見進退，站樁即放下。
如來之劫
阿星從得《如來神掌》「秘笈」起，種下了往後種種的奇遇，可這等奇遇都如同蓮花出於污泥而不染開始。唯識宗裡講萬法唯識，內識非有，心外非無，唯能遍一切處方能證如來。阿星壞事做遍而不成，玷黏污泥而不染，原委在於慧根與因緣，如同尤利西斯特洛伊戰後得罪海神為魔障所縛，魔海神航十年而不還，最終歷百劫，突破種種魔考、厄難和情劫，找到原來的去處，見證自我的盲目，得以還原本來面目回故土。又如劉德華主演的《大隻佬》電影，武僧為其神通力所困，原要助人度眾的初衷亦放棄，直至女主角之死引動他修劫之渡，在找兇手報仇的過程，最終發現自己的心魔才是女主角遭劫的因由，「有情來下種，因地果還生」，生命種種，歷程處處，未了因緣果報之境，便無由超越，更不能自省，故不能救劫破關。阿星歷劫黑水而不染，與他先天之質及度人之初心未泯，故能離相返本，見自本性，使善緣和合根塵，回到小時的「如來神掌」中的俠情和悲智雙運之心。
楊氏之功
再看楊氏太極創始人楊露禪，人都說他天縱英才，武俠奇葩，打遍天下無敵手，事實上他三上陳家溝，前後十八年才真的領悟陳氏太極的境界，因為真的懂才能另創楊氏太極。天下本沒速成法，真有速成例子，其實都已因緣俱足，又歷百劫而不墜，墮魔劫而不為其所動，如阿星、尤利西斯、六祖慧能和楊露禪，全都力能破因地之魔，讓人之善根和心光，照亮真我，起照天下，入「無情亦無種，無性亦無生」的離相入性，見性明心，自誠而明之境，方能建立己度度人、己立立人的生命情境和人間樂土。故阿星、尤利西斯、六祖和楊露禪的共同點都是天縱其才，歷無數劫，能不失其真，且保初心，同時能克己復禮，時時下苦功，歷劫又不著染，才能建立一己安身立命，成大人心的境界。（2017.01.13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