問：我們常聽人說「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」，可否「人在江湖，仍能由己」？

由與不由

鍾老師：古龍生前常說：「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」，他確實是個典型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人，一堆朋友、兄弟、黑道、白道，全都找他。他為人豪爽，只要能做到的，拍拍胸脯就答應人家。他雖寫武俠小說，卻也表現出武俠人物那種豪氣干雲，大杯酒，大塊肉，也因此弄壞了身體而英年早逝。

俠之大者

　大俠是否真得大杯酒、大塊肉？這是值得懷疑的。我們來看幾個人物，岳飛，夠英雄了吧！他是大杯酒、大塊肉？不可能。是的話，他就不會把金兀朮打得叫救命。再看郭子儀，他在唐朝正值衰落時挺身而出，奮戰四十年之久，終於把盛唐的衰退狀態停止下來，延長了唐朝的命脈，這種大將不可能是大杯酒、大塊肉。所以，人在江湖，有些的確是身不由己，但有些是我們可以選擇的，這是能力的問題。

捨身成仁

　岳飛一生都在為宋王朝抵禦異族侵略，他盡全力向金出擊，因為出擊成功，反而被宋高宗召回，他不願意回來，宋高宗就以莫須有罪名降罪於他，這是何等冤枉！人生在世，有些事情是我們可以主宰的，有些的確不是我們能主宰。遇到不能主宰時，也未必要像岳飛那樣選擇一條不歸路。他可以退回，迎合高宗的意思就沒事了。但他寧願不回，選擇自己想走的路。這時就不叫「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」，而是他選擇了江湖，完全由他來決定，於是，最震爍古今的一種民族節氣就這樣綻放出來。

擇善由己

　表面看岳飛是無路可選，其實是有的，他選擇了慷慨就義。可我們一般人，常常很多事情是真的沒得選，心裡不願意，卻還是要處理，就會覺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，很痛苦！反過來，心裡沒有不願意，而是無可無不可，也就不覺得痛苦了。設法讓自己有更大的彈性，不全力去反對，也不興奮的去接受，可是可以接受，也就是保持中道。願不願意是角度的問題，如果和對方是一百八十度完全相反時，當然一拍兩散就好了。可是很多事情的確很難一拍兩散，當你心裡充滿不願意，又不能一拍兩散時，就會氣死！可當你調整態度，讓它小於一百八十度，雖不滿意，但可以接受，日子就會好過多了。

二桃三士

　中國古代有一則「二桃殺三士」的故事，講春秋時期，齊景公旗下有公孫接、田開疆、古冶子等三大勇士，三人戰功彪炳，卻也因此狂傲無禮，連齊景公從面前走過都視若無睹。宰相晏嬰實在看不下去，就問齊景公有何看法，齊景公相當無奈的表示不敢對他們怎麼樣，因怕被他們殺了。晏嬰認為那三人不過逞匹夫之勇，不難應付，於是向齊景公獻了一計，令三人自相殘殺以除後患。齊景公別無他法，也就答應了。

無由爭執

　過幾日，晏嬰把三位勇士請來，說齊景公要賞賜他們桃子，還說這桃子非比尋常可是崑崙山極其名貴的仙桃，吃了會延年益壽，百病全消，功力大增，但桃子只有兩個，只好論功領賞，看誰的本事足、功勞大。公孫接聽了，立刻跳出來說，當年是他一拳把老虎打死，拯救了齊景公，於是拿走一顆桃子。接著，田開疆站出來說，打死一隻老虎有什麼了不起，那年大批敵軍殺過來，我軍所剩無幾，我一人上前奮戰，將上千敵軍全數殲滅，齊景公因此得救，說完，同樣拿走一顆桃子。

不仁不義

　最後輪到古冶子，雖說桃子都沒了，他還是講，有一次齊景公打完仗跟著馬隊到河邊喝水，結果河裡有一隻龍鱉飛上來，把馬咬住拖到河裡去，連帶也將齊景公給拖下河裡。他見狀，立刻跳到河裡追龍鱉去，下沉十丈，追逐十里，終於追到龍鱉，他把龍鱉的脖子扯斷，救出了齊景公，他認為自己才是最勇猛的。公孫接和田開疆聽完了古冶子神勇的事跡，深覺自己那一點本事算得了什麼，還拿了桃子，實在慚愧，就自殺了。古冶子看到兩位老友都死了，想到自己那誇張的說法實是不仁，又害兩友而死更是不義，因此羞愧不已也跟著自殺了。就這樣，三位勇士，為了兩顆桃子，結果都死了。

將奈公何

　漢朝有一首樂府詩《梁父吟》就提到二桃殺三士：「步出齊城門，遙望盪陰裡。里中有三墳，累累正相似。問是誰家墓，田疆古冶氏。力能排南山，又能絕地紀。一朝被讒言，二桃殺三士。誰能為此謀，相國齊晏子。」。這首詩的意思是說，人人都想爭功名富貴，都想得到一些想要的東西，可當你把手伸出去要時，問題就來了。另一首漢代樂府《箜篌引》：「公無渡河，公竟渡河，墜河而死，將奈公何。」意思也類似。

為人由己

　究竟要或不要？正如莎士比亞所講「To be or not to be」。要，會出問題，不要，也會出問題，這正是人在江湖的最大難題。唯一可解的方法是，心中沒有慾望，當你沒有慾望，就無所謂要還是不要。這時雖在江湖，一樣可以選擇自己的去向，像岳飛一樣，看起來他是沒得選，其實那就是他的選擇。文天祥不也這樣？「人生自古誰無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」，我們在自己的生活圈子裡，不一定要「照汗青」，可是我們有很多路可以選擇。

武緯文經

　許多學文的人會認為學武的是粗人，學武的又以為文人是白面書生，文人相輕，沒承擔力。不同立場的人都多少會批別人有不是，如果我們的學習是全面性的生命教育，如同古人的文武並修，通六經六藝，對內因武的鍛鍊便能盡性致命，經通古今而安生立命；對外因身心靈透過氣化窮神，使生命內外同時得到淬煉，便能運化應物，無所不達，產生沛然莫之能御的浩然正氣。這時身體氣足，身強力壯，頭腦清空，心胸開闊，態度自能多退一步，所有事情就都能承接下來，海闊天空，原來的忿怒不見了，執著也不見了，所有問題都不見了。再加上有正確的思想，明白人生的意義，就有超越的心靈，能改變自我不平衡的狀態，進入選擇生命，而非命運擇人，就能達到最高的生命自由。誰說人在江湖不能由己？(2009.12.2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