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徐克所導的電影《蜀山傳》中有關因緣、愛情和道之間的關連,不知老師的看法為何?

鍾老師:還珠樓主李壽民在《蜀山劍俠》中最大的成就在於巧妙的將感情以道的面相,透過中國獨有的儒、釋、道三家合流的因緣觀照和氣化情境,從「仙術」修煉的「再世重生」境界,於每一世的時空交錯與重疊時,點畫「人生難得,佛法難聞」以及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」的奧竅,期勉有緣眾生能夠放下執著,除卻魔影,活在當下,見自真心,做個自力成就的自由人。

孤月重生

 徐克在《蜀山傳》中傳承還珠樓主的玄思,將感情和愛情以道的面相,透過「孤月大師」的情緣感觸和猛然放下的大力,展現仙俠們於多元轉生的時空中,藉著「開竅重生」的徹底放下法門,和氣化轉輪的奇門遁甲式的因緣觀照,因而體會己身之執著和心魔蠢動的深沈觀照,終而能夠反躬自省放下情緣執著。而在放下情緣執著時,生命便得以再生,愛情的位階便提昇到與道齊一,其中的肯定在於捨己從人,如「我的命運就在於你的成敗」,「無須猶豫」,「將來的事,將來再說」,把握每一個當下。愛情的成就在於雙方心有靈犀,如天雷或紫青雙劍,在「無須猶豫」的當下產生默契、讀心、相合、融和、提昇所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謙沖為和,負陰抱陽,乾坤合一,道在其中,愛亦其中。

道愛坎窞

 道之難聞一如愛之難明,求道煉氣不也和「蒹葭蒼蒼,在水一方」中求佳人一樣的難,正如易經中都以坎為險難之註一樣,求道求愛,不過也是坎道。所以許多人都為愛情所苦,但不可否認,愛情也是提昇生命境界的最大力量,就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樣。誠如徐克所說:「天地間最厲害的力量來自陰陽兩極的自然力量。然而諷刺的是,陰陽卻是相制相剋。」。一陰一陽之謂道,道所展現的是最高境界的愛。如何讓陰陽兩極的力量相合而不相剋,也就是如何讓紫青雙劍或天雷雙劍合璧而不產生碰撞,這是《蜀山傳》的精彩重點之一。

 《蜀山傳》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峨嵋,電影一開場卻選在崑崙,這也是電影精彩的地方。崑崙和峨嵋是相對的,峨嵋是陽,屬外在,崑崙是陰,屬內在。峨嵋的弟子眾多,即使在夜裡也掩蓋不住它的光芒,崑崙的傳統是日月定陰陽,永遠只會有一師一徒,相較於峨嵋派之大,崑崙派可說是小多了。然而,這一師(孤月)一徒(玄天宗),一陰一陽的力量,最後卻能除掉蜀山大患幽泉血魔,實在不可謂之小。

情關設限

 日月定陰陽談的是本質的問題,根本的問題解決了,其他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。玄天宗跟著師父孤月修煉已兩百年了,而孤月雖然都已修煉到突破凡人之軀,卻依舊有無法突破的關卡──情關。孤月仰慕師父,玄天宗仰慕孤月,究竟那一個才是真的?不知道。為了解開自己的迷障,也避免玄天宗重蹈自己的覆轍,孤月把法器交給玄天宗,叫他離開崑崙,她知道唯有將自己的色身打破,才能解開這個迷障。

 人容易被物相所迷惑,物相不打破,根本無法發現自己的真心,更甭說別人是否有真心。在電影裡我們看到孤月那張破碎的臉,意思就是要將所有物相都打破,這物相包括自己的心魔。孤月有孤月的心魔,玄天宗有玄天宗的心魔,甚至白眉道長也有他自己的心魔。孤月的心魔是,她無法忘卻對師父的思念,也無法接受玄天宗的情,因為「師徒」這層關係,讓她有更多的顧慮,以致於不清楚自己的真心究竟在那兒。而玄天宗的心魔是,他的感性很強,他的行為都是跟著感覺來走,也因此對事情不能做出真正的判斷,即使「真愛」出現在他眼前,他也渾然不知。

熄心除魔

 雖說崑崙山、峨嵋山、五台山等各門派合力想要消滅魔道,但事實上這幽泉血魔不是別人,正是他們自己的心魔。唯有打破心魔,才能本心相對,當對境無心時,能自動相接,才是真的有緣份。所以孤月跟玄天宗說:「我的命運就在於你的成敗......」,你成功了就可造就我的命運。孤月將自己的色身打破,心魔打破,全都不要了,再將自己未來的命運託付給玄天宗,表示她對玄天宗的情有一定程度的重視,但並不表示愛他,而是唯有這樣才能釐清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。

 要打破心魔並不是那麼容易,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沒有問題,連自己「著了魔」都不知道,還談什麼打破心魔。因此要打破心魔的第一步,就要像電影中的廉刑一樣,先「找到自己的那一把劍」。找劍對學武之人是很普通的一件事,就像學禪的人第一步要「尋牛」一樣。找什麼劍?尋什麼牛?劍和牛代表人的心。我們連自己的心在那裡都不知道,即使找到了,還得把它馴服,否則,一把爛鐵,就不是劍,一個爛心,也不是心,必須讓爛心、爛鐵還原成真心、真劍,像廉刑「開竅」之後,那把劍才會發揮真正的作用。

開悟合璧

 開了竅之後,如何找到與你雙劍合璧的人?這就不是「只要我喜歡」就可以了。真正的愛情必須兩個能量整合,在整合過程中沒有任何外力介入,不勉強,不刻意,順其自然的發展。待所有因緣俱足,這兩股能量在愛與生各種層次中就會不斷的交會。在交會過程中很容易產生碰撞,每次的碰撞如果不能昇華,就會是毀滅,如果能昇華,就可以進到另外一層次,再進行溝通交會。一層層的從交會,到碰撞,再到昇華,直到愛與生六個層次能完全交疊,達到轉輪化生之境,才算是真正的合璧,之後才能有所做為,才能發揮證道與真愛的力量,生命才會綻放光芒。

 陰陽兩股力量在交會過程必然會有許多失敗,必須經過多次的打破,之後再造,合乎一陰一陽、一日一月、一師一徒的雙互學習法則,所謂「坎卦」中所提的習坎能力能夠培養出來,然後重生,才可能合璧成功。像電影裡,孤月先是自我毀滅,兩百年後變成李英奇,李英奇持著天劍和雷劍長空無忌始終無法合璧,之後天劍受傷被玄天宗給救起,這時天劍還是沒有「孤月的感覺」。等到玄天宗進了三元宮被燒成焦炭重生後,她才開始動了心。之後李英奇被抓進血穴,兩人於是進入了靈性的世界,達到完全超然、超脫和出離,這時玄天宗找到了自己的本來面目,回復平衡的正道,他可以不管感情的事情,不再執著關心天劍的問題,而是去做他該做的事。玄天宗在血穴裡捨身成人、捨己從人,所展現產生的是最高境界的愛,這時他才真正體會到孤月對他所說的「我的命運就在於你的成敗」。

平魔證道

 玄天宗在血穴裡的成敗是和孤月鎖在一起的,但他不是為了孤月,而只是去做他認為該做的事,最後成就了自己,也成就了孤月。在他為證道入血穴時,李英奇可以感應到他真正的生命,這時兩人的生命是相關連的。所以當李英奇在血雲大戰與雷劍要再度合璧之前,她的生命能量其實是和玄天宗整合在一塊的。當玄天宗處於危急狀態時,李英奇能感應到,於是引發月金輪從玄天宗的身體裡出來,也就是玄天宗的真正因緣就在這月金輪上,這月金輪始終藏在玄天宗的身體裡,只是他不知道而已。直到所有的「我」都化掉後,所有的執著,貪、嗔、疑、慢、疑、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、七情六慾等等都去掉後,月金輪才從玄天宗的身體裡跑了出來與天劍相應,這時就是本心對本心,自性完全呈現,達到高度的心靈整合。因此兩人的能量就能直接相通,玄天宗的生命就完全打開、綻放,在血穴裡,在極高度壓力、高度困惑、高度的五蘊五毒籠罩下重生,這只有在靈性上的愛才會產生這樣的力量,才能超越時空的限制,衝破有形和無形的影響。他因她而重生,因此南明離火回來了,宇宙能量接通了,五蘊五毒一一被打破,連丹辰子前世的種種罪惡玄天宗也都一一幫他化解。

浩然正氣

 最後的血雲大戰中,天雷雙劍試圖再次合璧,但李英奇看到了玄天宗的肉身浮現,分了心,雙劍合璧再度失敗,這時玄天宗的元神持著南明離火趕來,由於和肉身整合,也就是回到物自身,回到最高的層次──性靈的層次,因此,玄天宗就不再依「感覺」行事,不再依「我心」運作,不在潛意識、八識裡運作,而是在「道」裡面運作,也就能行所當行,達到真正最高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境界,使得幽泉血魔無法在裡面運作。幽泉血魔代表他和孤月之間的心結、心魔和執著,要將這些打破,必須靠天劍自行了斷。

 李英奇的色相「再次」被打破,天劍李英奇縱身投入幽泉血魔體內,找回被困其中的孤月元神,便看到本來面目,見自本性,真正的徹悟,因此能夠勇敢的面對南明離火的神形俱滅的一擊,神魔自此煙消雲散,剩下的是浩然天地,正氣長存,自性呈現,天人合一,她終於有了「孤月的感覺」。

 煉氣就如修道,證道就像真愛,是經過這麼漫長的路程,不斷的相互學習、欣賞、反省、轉化和提昇,透過那麼多的重生考驗,那麼多次的紫青雙劍、天雷雙劍的整合試驗,才一步一步的逐漸接合,最後綻放出光芒,進入了永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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